鳳空青一定要去救風白芷，這是她自己的事，與旁人無關。

鳳空青的傷並沒有完全好，只是她很害怕，怕鳳白芷支撐不了很久。她準備好了糧食和水，便騎上馬，遠離了客棧。

冷龍修冷眼看著鳳空青離去的身影，他不是不知道她在想什麽。她總是不願為難別人，所有為難的便只有自己。

鳳白芷和殷孽落下了懸崖，那懸崖之下是一片巨大的水域，等走到水域的邊緣，竟然就踏入了一片荒漠，她必須盡快找到白姐。

沙漠狂沙脈脈，在陽光之下顯出奇異的顏色，鳳空青知道一到晚上，便會是寒風獵獵。

何況，在這裏，她實在是全無方向感，只覺得在這浩浩沙漠中，自己不過是渺小的滄海一粟。

不能停留，只能一直一直往前走，鳳空青心中油然升起從未有過的孤獨與惶恐，或許更是生命深處的殘酷的真實。

頭發飛揚遮蔽了眼睛，天空與沙漠一色俱是滿目蒼黃，不覺之間已是衰老。因為無望，所以變得美麗而悲愴，隔絕於人世，全都任黃沙掩埋。

耳邊是漠北風沙的回音，遙遠的駝鈴輕晃，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？鳳空青已經有些迷糊。

她在沙漠裏走了兩天兩夜，終於遇上了最糟糕的風暴。在失去意識之前，鳳空青眼前浮現的不是白芷，不是別人，而是冷龍修那張無賴的笑臉。

冷龍修在身後跟了鳳空青一程又一程，直到鳳空青昏倒，他才終於現身。

鳳空青只覺得自己的唇被水一點點潤濕了，她的思緒漸漸恢覆清明，只是嗓子嘶啞幹澀，發不出一點聲音。

冷龍修的臉又出現在鳳空青眼前。鳳空青只覺得自己又在做夢了。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，才知道原來並不是夢。

“冷龍修，為什麽又是你？”鳳空青聲音很低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想見他還是不想見他。

“又不辭而別？”冷龍修緊緊抓住鳳空青的手腕，語氣有些嚴肅，看她疲憊的神情終究還是不忍苛責，“不是說過，要麽還錢要麽與我同行麽？還有，聽你的語氣，似乎希望是別人？”最後一句帶了隱隱的威脅意味。

“我不想讓你為難。”鳳空青只是說出自己的真心話。

“如果是你開口，我並不為難。”冷龍修理所當然地回答。

冷龍修輕輕把鳳空青的碎發撩到耳後，開口說的卻全是不相幹的話，“鳳空青,很多年前我認識了一個人，希望和她一生一世永不分離。可是，最後她為我而死，那時的我不懂得珍惜，當我明白時卻已經太晚。我以為這輩子、下輩子，我大約都不會像愛她一樣再去愛一個人了。”冷龍修低低道，聲音裏帶著一絲疲倦，卻也鄭重。

只是以為，可心還是漸漸脫序。

鳳空青手掌緊緊攥著，她只是面無表情聽著冷龍修的話，手指恪得自己的掌心都發疼了，卻沒有說一句話，那是因為她看得懂冷龍修的哀傷。

“冷龍修，你以為，沒有你這輩子我會了無生趣，會痛不欲生嗎？”鳳空青爽朗一笑，“也許這以前我的確對你動心，但從殷嫣然出現以後，一切都不同了。”

冷龍修不語，若她這樣誤會，也好。

鳳空青繼續說，“我的母親鳳卿卿，一人養育我們姐妹四人，若論瀟灑，誰能和她相比？就算沒有你，這世上繁華萬千，我看迷了眼都來不及，你以為我會灰心，我開心都來不及。”

冷龍修也不知鳳空青說的是真是假，不過，各歸各位其實最好。只是，真當一切如他所願了，他心中竟覺得有些酸澀。

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片綠洲。綠洲在沙漠裏面就像是明珠一般，珍貴而稀少，璀璨更奪目。

湖水明凈，花兒芬芳，綠草茵茵。沒有蜂蝶的打擾，只有天籟之音縈繞，遠遠的傳來悠揚的踏歌聲，就像是展開的優美畫卷。綠草如碧，處處是不知名的小花，陽光溫柔的包裹著它，她的花瓣就像蝴蝶的羽翼一樣脆弱卻又驕傲的伸展。

遠方是駱駝，正在黃沙中行進，就像是在圖畫上印下一個個小小的墨點。這樣的美好，如果能在這裏定居似乎也很不錯。

夕陽西下，金光柔柔落下，落在沙棗林的枝頭，小鳥在枝頭放聲歌唱，金黃的霞光，慢慢渲染了整片天際，像火燃燒一般的明艷動人。

慢慢地，太陽完全落下去，燈火開始亮起來，這裏的人無論各色各樣似乎都很熱情。

鳳空青不懂他們的語言，冷龍修似乎很受那些女孩子的歡迎，常常他說一句話便會引起周圍的女孩子們的銀鈴般的哄笑。冷龍修就是冷龍修，走到哪裏都很騷包，絕不會冷場。

鳳空青嘴角揚起一絲笑容，她看著那一群女孩子圍了一圈將冷龍修圍在中間，便開始翩翩起舞。

她們著的是最耀眼的火紅色，盡態極妍，風情萬種，熱烈卻不放蕩，就像是一群火蝴蝶在燃燒，盡情釋放著自己的生命和熱情。

叫好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，幾乎周圍所有人都是能歌善舞的，鳳空青似乎被這樣的熱情所感染，也跟著跳起舞來。雖然是那般笨手笨腳。

她旁邊一個熱情的小夥子拉住她的手就開始和她一起跳舞。那小夥子也算一表人才，所以周圍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，鳳空青本就不會，只能笑著配合，倒是手舞足蹈，言笑晏晏。

忽然，她的手被冷龍修捉住，扯離開了那個小夥子，她被冷龍修一把帶到了那個圈子中間，冷龍修的手勁大得嚇人，他只是把鳳空青晾在一旁又去同身旁的女子講話。也不知道冷龍修跟那些女子說了什麽，她們終於都退了下去，一個個眼中又是黯然，又是不舍。

到了僻靜處，鳳空青終於再也忍不住，“你同他們說了什麽？”

冷龍修脾氣見長，冷著一張臉，也不答理鳳空青，轉身便要走。

“冷龍修，冷公子，快告訴我，好不好？”鳳空青拉住了冷龍修的衣袖，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，好奇心勝過了一切。

“你下次還一個人行動嗎？”

“我絕不，我絕不。”鳳空青急著保證，生怕冷龍修不告訴自己。

冷龍修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，他撫了撫鳳空青的發絲，又牽起了鳳空青的手，卻還是一言不發。

浩浩星空之下的茫茫沙漠，星星似乎都在眨著眼睛，像是一顆顆最珍貴的寶石。可最奪目的還是那一輪明月，在蒼茫的天空中兀自等待，似乎是已經等待千年的滄桑，一個定格便成永恒，卻還要繼續等待下去。可即使如此，這夜空依舊是神秘莫測的，流星劃過，在心裏也泛起漣漪，看似近在咫尺，終究是遙不可及。

前路亦是未知的，可是有冷龍修在身邊，鳳空青一點都不害怕。如果知道最後的結局，那麽過程就勇敢一些。煙花雖然註定會熄滅，但畢竟也曾璀璨過，那就夠了。

鳳空青只是靜靜地和冷龍修牽著手一前一後一起走著，他的手很寬大很溫暖。她偷偷看了看冷龍修的側臉，倒是冷冷冰冰的，不是平日那般的玩世不恭。他蹙著眉帶了一份從未有過的認真。最重要的是此刻，他只握著她的手。鳳空青心中覺得一種莫名的酸楚，卻又帶著甜蜜。

即使他這一輩子會牽許多女子的手，可現在他牽著的只有自己的手。她什麽也不願去想，只是跟著冷龍修的步伐，她知道自己是天真了，可是如果真能一直一直走下去，又該多好。

終於到了，鳳空青只覺得眼前一亮，就像是一副巨大的畫卷毫不吝嗇地向她敞開，青色、綠色、白色、銀色，肆意揮毫，盡情潑灑，淋漓盡致。

眼前是一彎清泉，形似月牙，漣漪縈回，碧如翡翠。

那泉水如翡翠一般鑲嵌在沙丘之中，微風過處，泉水周圍的蘆葦隨風搖頭晃腦，漾起綠色的波浪。月光傾瀉在水面上，光華可鑒，又隨著那水面的絲絲漣漪而聚起細碎的光芒，就像是碎銀一般粲然奪目。

更妙的是這泉水清澈如許，其中卻依舊有游魚百頭，皆若空游無所依。自由穿梭的魚兒頑皮地吐著氣泡，打破了那倒映在泉水之中的花草形狀，原本是唯美的水墨畫作，卻終於變作了帶了生機的活潑，恰是一副畫作的點睛之筆。而魚兒哪裏知道這些，它們只顧在自己的天地中自得其樂，歡呼雀躍，自得生命的圓滿與快樂。

遠遠的，不知從何處升起了夜晚的裊裊炊煙，歸巢的倦鳥終於飛回，輕輕在水上一點，劃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。過了許久許久，水面終於安靜下來。

“冷龍修，你看那裏是什麽？”鳳空青指著那片天空，看著一盞盞燈漸漸亮了起來，飄散在天空之中，就像是一個唯美的夢境。伴著不知名的曲子，隔世經年，飄散在星空之中，久久不散，回蕩在沙漠裏的每個人心中。

“每一盞燈都是在等一個回家的人。”冷龍修回頭看著鳳空青像孩子一般純潔的笑臉，似乎也被她所感染，只是微微笑道，“我也聽說，沙漠裏的每顆星星，都是等待著的人，點亮了回家的光。”

鳳空青回過頭正對上冷龍修閃亮的眼睛，她心底很高興，又道，“我可以放一盞燈麽？我在等白姐，我希望她可以快點回家。”

冷龍修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了一盞燈，他遞給了鳳空青，幽幽道，“傳說很久以前大漠八部的首領安洛哥外出打仗久久未歸，他的妻子便放了很多盞燈。”

“後來呢？”

“沒有後來。”冷龍修搖了搖頭，多年以前的那個女子也在沙漠裏放了一盞又一盞燈，他沒有回頭，不過是知道自己無法走回頭路，那麽何必回頭，徒增牽掛。

鳳空青不知道是因為受了寒還是傷重未愈，她的臉紅撲撲的，狡黠地笑了笑，開口卻是顧左右而言他，“冷龍修，你曾經為別人放過燈嗎？”

冷龍修沒有回答，其實，鳳空青也沒有奢望他的回答。

有一盞燈不知道從何處飄來，竟落到了鳳空青的腳邊，鳳空青彎腰拾起，上面用梅花小楷寫著兩句詩，“願我如星君如月，夜夜流光相皎潔”。

“願我如星君如月，夜夜流光相皎潔。”鳳空青慢慢念著這兩句詩，覺得意境極美。

冷龍修微微一笑，“月有圓缺，星會黯淡。更有陰雨霜雪，不見星月，如何夜夜流光相皎潔，自欺欺人耳。”

鳳空青臉色一白，自覺失言，趕緊問道，“方才你和那些姑娘說了什麽？”她真的很好奇，好奇心不僅害死貓，還會害死人。

冷龍修正色道，“你猜。”

雖然很想知道，可冷龍修不說，鳳空青也只能自己苦悶著了。

她正打算回頭走，沒走出幾步就噗通倒在了黃沙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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